阿房宫：从没建成，更没被火烧

以沫

　　

　　刘庆柱（左一）、李毓芳（左二）夫妇在考察阿房宫前殿北墙顶部护瓦倒塌堆积

　　考古队员在135平方公里中搜寻，除了阿房宫前殿遗址外，其他地方再没有属于阿房宫的建筑了。人们后来看见的、所认为的秦始皇修建的阿房宫遗址，就是阿房宫前殿这个大的夯土台基。当时，考古科技中心在夯土台上取了好多土样，拿回北京的实验室做植硅石分析，结果是，“没有碳粒支撑这个土台子被火烧过”。实际上，项羽烧的是咸阳宫。

　　关于阿房宫的问题，从2002年开始做工作，到2008年3月我撤离考古队，已经讲了有40多次了。从大陆到台湾，每次在大学或文物工作单位做讲演，发现女同学非常多，我就感到很亲切，因为这几十年在考古队，就我一个女同志。

　　大家应该都读过杜牧的《阿房宫赋》，里面说：“六王毕，四海一，蜀山兀，阿房出。覆压三百余里，隔离天日……五步一楼，十步一阁……一日之内，一宫之间，而气候不齐。”国家文物局要制定保护阿房宫遗址的规划，但是阿房宫遗址范围到底有多大不清楚，就必须要进行考古发掘。国家文物局就把这个重要工作交给了我（时任阿房宫考古队领队），我们2002年8月组队，10月开始做阿房宫的考古工作。

　　没看到秦代文化层

　　阿房宫位于西安的西边，到底有多大，没人知道。那里有个大土台子，上面还立了保护碑的，是公认的“阿房宫前殿遗址”。我们想从这里入手。

　　上了土台子之后，我老伴刘庆柱（当时是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所长）说：“哎呀，这个土台子这么大，肯定是一个大的宫殿建筑群，而且要有前殿、后殿、主殿、配殿啊，肯定不止是一个殿。”当时我也这么想，觉得肯定是个很多殿构成的大建筑群，因为夯土台子太大了。

　　我在北京大学考古专业就读时，老师也讲什么叫夯土，但就是听不懂，怎么讲我都不明白，不知道是怎么打出来的夯，一到了西安就全明白了。

　　2002年11月，我们挖了2个探方，5乘以5的。就是这么两个很“小气”的探方，把我给弄得从头到脚都凉了。因为从这2个探方里面，没有看到秦代的文化层，我都倒吸凉气了。阿房宫应该是秦代的建筑，首先要发现秦代文化层啊，得有秦代的筒瓦、板瓦、瓦当啊。可是，这2个探方里一点都没有，出现的瓦片都是东汉以后的。当时我站在探方边上，已经说不出来话了。都到这程度了，在阿房宫前殿的大土台子上挖，没有秦代的文化层，难道挖错了？挖了白坑了？就这样，那年过年回家也没敢跟我老伴说，因为这太丢人了，你挖了两个坑，挖什么去了呢？

　　这个土台上面没有宫殿建筑，只是一个大的夯土台基。什么叫“前殿”呢，就是前面再没有殿了。就这个上面都没有宫殿建筑，说明没有建成，只建了一个大的夯土台基。还有一个就是，经过钻探后，我们没有发现火烧痕迹，一点都没发现。

　　秦始皇修阿房宫时，是在战国秦上林苑里面找了一块高地修的。建阿房宫以前，上林苑里面已经有很多战国宫殿建筑了。有的文物部门弄错了，认为好多宫殿建筑全是阿房宫建筑。它们一个是秦始皇统一以前的建筑，一个是统一以后的建筑，怎么能混为一谈呢？！

　　西安文物部门当时认为台子的南面有大的广场，而且还有3条登殿的大道。我们做完了考古工作发现，南面根本不存在广场，全是路土。当时服劳役的人把土从南向北运的时候，踩成斜坡状的路土上去，都钻到夯土台子里去了，根本没有殿前广场和3条登殿大道。

　　台子的南面还发掘了一条壕沟，现在钻探了240多米长。壕沟里出的瓦片是汉代的，出的铜钱是唐的开元通宝，应属于汉代和唐代的防御设施，跟秦代阿房宫没有关系。

　　在大殿台子的南侧3米远，发现了铺瓦遗迹。媒体当时都报道爆了，有人说是“阿房宫的房顶子给挖出来了”，把我给气的。铺瓦的东西离路土面最高只有18公分，又没有柱子，你说能是屋顶么？这个铺瓦遗迹其实是农民建房前在地上计算铺瓦尺寸的模型，跟阿房宫根本没有关系。

　　在阿房宫台子的南面，隔一马路，有一假景“锦绣阿房”，是一老板花了九千万元造的。大门啊、各个宫啊，什么都有，外面还弄了几个大铜人，里面造成了“火烧”的场面。因为我说阿房宫没烧，他就赖我，说“票都卖不出去了”。现在拆了，因为是假的嘛，误人青春、误人子弟……以后要建真的阿房宫遗址公园。

　　因为先做的前殿阿房，这是司马迁说的，“阿房宫未成”。你前殿都没建成，其他地方还有阿房宫的建筑么？道理是这么讲的，但为了给全国人民一个答复，人家西安文物部门肯定要质问，“你们就做了一个台子的工作，你能知道阿房宫就这么大么？”为了保险起见，我们就加大力度，大范围地寻找阿房宫。挖的最长的探沟有62米长、4米宽，这可能是中国考古史上最长的探沟了。像这样的探沟，挖了几十条，还有高密度的洛阳铲钻探，20厘米一个探眼，除了水泥面所压、房屋所盖，厕所、猪圈、兔子窝旁和羊圈里头，我们全都做了勘探和部分发掘，就怕遗漏任何现象。

　　这都与阿房宫无关

　　找了几年，在哪找呢？土台子的北边到渭河，11公里；西边到沣河，6公里；东边到皂河，2公里；南边到汉武帝修的昆明池，3.5公里，在这135平方公里里面，找跟阿房宫前殿遗址同时期的建筑，都没找到，只找到1所石器时代的建筑，13所秦汉上林苑的建筑。

　　离阿房宫土台子西南1200米，立了碑字说是“阿房宫烽火台”。这个夯土台子东西75米，南北48.3米，向下的夯土厚3.6米，在这上面的高台建筑物现存高4.1米。考古离不开老乡啊，有老人说刚解放时还很高，后来种种原因就低了下来。对高台子发掘的结果发现，所谓的烽火台遗址，其实是一个高台宫殿建筑。从挖出来的筒瓦、板瓦、瓦当来看，应该是战国上林苑的建筑，不是秦代的建筑，跟阿房宫没有关系。另外，高台宫殿建筑遗址上根本不可能是烽火台。烽火台是在长城上点烟报警的，你宫殿里面点烟还不着火啊？怎么就立了个烽火台的保护碑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。

　　前两年，电视台的人找我说要拍上林苑，我说：“这就有一个，带你们去吧。”他们哪走得过这路啊，全是草，大热天给他们累的。他们以为上林苑像故宫一样，在那摆着呢。可能吗？两千多年了，给你摆得像故宫一样，那得是什么时候的建筑啊？我说：“这土台子就是战国秦上林苑的建筑。”他们很不情愿地拍了两个镜头，就走了。

　　有个立碑的“阿房宫上天台遗址”，距离夯土台子东边500米，现在变成一个公园了。经过我们的钻探，知道这个土台子东西111米、南北74米、高15.2-16.1米。我们去考古的时候还是比较自然的，种了树，搞了绿化。现在私人老板搞了个木头亭子，添油加醋，我跟他说赶紧去掉。但现在还在，上面乱七八糟的。

　　那这个“阿房宫上天台”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什么建筑，我们就找啊。你挖人家松树肯定要赔的，就从没种树的一边开始，长的是野酸枣，非常扎人。我们从台子底下一直拉到顶部，拉了一个大探沟。后来只在中层发现了一块础石没有被扰动，就赶紧发掘。中部这层建筑出来的板瓦、筒瓦都是战国时期的，那这土台子的建筑就应该是战国的建筑。

　　在土台子的东侧又发掘了一套大的水管道，从南向北又向西，钻探出来已经有420米长了。从发掘的水管道形制来看，很雄伟、粗大，非常漂亮，从时代来讲应该是战国的，跟土台子是一个时代。

　　通过我们的工作，可以确定“上天台”夯土台基和水管道都是战国的。夯土台子的南面主要是沙子，东西北面都有夯土建筑；北面还发现了一段90米长的宫殿建筑遗址，但已经没有想象的那么完整了，它有战国时代的瓦片，汉代半两钱和汉瓦片也出来了，但战国时期的东西占大多数。整个高台建筑和周围附属建筑是一个大的高台建筑群，战国时修的，又沿用到汉代。这些跟秦始皇修的阿房宫毫无关系，把“上天台”说成秦始皇“演兵台”什么的，都不对。

　　“阿房宫磁石门遗址”上的土台子南北向长57.5米，东西宽26.6米，台子向下3.7米厚。经过我们钻探和发掘，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门址，没有路土、门道，没有相关设施。从功能上来看，就是一个高台宫殿建筑。我在那工作时，有个80多岁解放军老干部，跟我们讲他上世纪70年代负责基建盖楼，当时发现夯土了就赶紧报告西安文物部门，“就来了一个人，背着手围着这个台子转了一圈，然后这么一点，就说是阿房宫的磁石门遗址”。碑就这么立起来了。考古发掘出来的是战国、汉代的瓦片；建筑也是战国建的，沿用到汉代，而不是阿房宫的磁石门。

　　“磁石门”这个名字起得也很荒谬。学历史的都知道，战国时的铁器非常多，但主要是生产工具，铁兵器极少。在秦俑坑发掘了大量武器，主要也是铜兵器。我在汉长安城工作了近20年，挖了那么多宫殿建筑遗址出来的兵器，也主要是铜箭头，铁的非常少。磁石是吸铁的啊，对铜兵器根本没用，所以根本就不是“磁石门遗址”，不是“安检门”。

　　到2007年12月，基本工作都已经做完了，在这135平方公里中，发现了很多秦汉上林苑建筑，都跟阿房宫没有关系。最主要的是，现在立碑的这些“阿房宫烽火台”、“阿房宫上天台”、“阿房宫磁石门”等等，跟阿房宫都没有关系，时代、功能都不对。

　　所以，我们在135平方公里中寻找阿房宫，寻找和前殿这个土台子同时期的建筑，没有！都是秦汉上林苑的建筑。通过近6年的考古工作，发现所找的阿房宫的范围，就跟前殿遗址范围是一致的。也就是说，除了阿房宫前殿遗址以外，其他地方再也没有属于阿房宫的建筑了。人们后来看见的、所认为的秦始皇修建的阿房宫遗址，就是阿房宫前殿这个大的夯土台基，就是东西1270米，南北宽426米，高12米的范围，而且没有遭到大火焚烧。

　　

发掘上林苑四号址西组水管道遗迹（左刘庆柱，右李毓芳）

　　阿房宫没有建成

　　《水经注·河水》中记载：“池水北经镐京东，秦阿房宫西。”经考查，这里的“池水”指西周已有的“彪池”，位于现在的沣镐村西、王寺村西南。我们去的时候，那里还是面积很大的凹下去的一块，后来建成了造纸厂。虽历经沧桑，彪池低洼的地势仍清晰可见，而彪池水流经的恰恰就是阿房宫前殿遗址西面。这就说明，《水经注》里所叙述的秦阿房宫就是阿房宫前殿。

　　在不少古文献中叙述阿房宫时，都把秦阿房宫称作“阿城”。《汉书·东方朔传》载：“举籍阿城以南……”师古曰：“阿城，本秦阿房宫也。”唐《扩地志》载：“秦阿房宫亦曰阿城。”

　　“阿城”跟这阿房宫前殿什么关系呢？正合适！《长安志》载：“秦阿房一名阿城。在长安县西二十里。西、北、东三面有墙、南面无墙。”而考古工作也已证实，阿房宫前殿遗址夯土台基上东边缘、北边缘、西边缘有夯筑土墙，南边未见夯筑土墙的遗迹，这与《长安志》中所描述的“阿城”遗迹是一致的。又《十六国春秋》载：“苻坚建元二十年（公元384年），慕容冲据阿城。”还有《旧唐书·高祖本纪》载：“乙亥，命太宗自渭屯兵阿城，陇西公建成自新丰趣霸上。”而在前殿遗址上面的考古发现充分证实了“阿城”当时指的就是阿房宫前殿，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认为的秦始皇所修建的阿房宫。

　　考古结果加上文献资料，印证了阿房宫前殿遗址就是“阿城”，就是当时秦始皇修的阿房宫。大的夯土台子的界限、范围，也就是秦始皇修的阿房宫范围。但，就是这个阿房宫，既没有建成，也没有遭到火烧。

　　从时间上来讲，没建成。“先建前殿阿房”，秦始皇三十五年始建阿房宫，三十七年就猝死途中，工作暂停，修阿房宫的35万劳役都赶紧去修骊山陵墓了。秦二世在公元前209年4月重修阿房宫，9月陈胜吴广起义，后来秦二世就自杀了，满打满算不过4年时间。4年能建成这么大的夯土台子，土非常细又坚硬，没有什么杂质，很纯。当时没有挖掘机、推土机，什么都没有，肩挑手提的生产力条件下能建成这么大的夯土台子，非常不容易。没有建成宫殿也是可以理解的，时间不够嘛。

　　而且，秦始皇的活动都在咸阳宫，“听事，群臣受决策，悉于咸阳宫”。假如阿房宫建成了，他就要将首都从渭河的北边迁到南边来了，就不会在咸阳宫办公了。还有，秦二世是在望夷宫自杀的，也没说在阿房宫；再说，秦王子婴进来出去的活动，都是在咸阳宫。刘邦、项羽的活动，都在“出入咸阳”，《史记》上没提阿房宫。

　　再来看，司马迁就住在汉长安城，离这个土台子很近，坐轿子慢一点，骑马半小时就可以到阿房宫。所以他记载：“阿房宫未成，成，欲更择令名名之。作宫阿房，故天下谓之阿房宫。”他说阿房宫没有建成，如果建成了还要起一个好听的名字，因为没有建成，又是在“阿房”这地儿建的，所以就叫“阿房宫”。

　　还有一个侧面也可反映阿房宫没有建成。当秦二世接着建阿房宫时，陈胜吴广也去了，第二年控制不住形势了，这时候大将军冯劫、李斯和右丞相冯去疾三个人同时上书给秦二世，认为应该停止建阿房宫，减少劳役赋役，安抚百姓。秦二世不乐意，“从继位以来，都没有什么作为，现在还想停止先父修阿房宫的事，何以脸面见先父？”把他们打入监狱。结果大将军自杀，李斯成为阶下囚，这从侧面反应秦二世是不顾一切地想建阿房宫，但最终没建成。

　　《汉书·五行志》里也写：“复起阿房，未成而亡。”从各个方面都说明，阿房宫没有建成。

　　项羽烧的是咸阳宫

　　考古确实没有发现火烧遗迹。当时，我们所考古科技中心主任到夯土台子上取了好多土样，拿回北京的实验室做植硅石分析，结果是，“没有碳粒支撑这个土台子被火烧过”。当时土样取得很详细，生土也取，生土和夯土之间、夯土面上，都取了土样，没有发现被火烧过的证据。实际上，项羽烧的是咸阳宫。我们发掘过咸阳宫的2号、3号宫殿，1号殿是别人发掘的，都被火烧了，墙变成了粉色，木头柱子都变成黑木炭。这与《史记》记载也相符，项羽“遂屠咸阳，烧其宫室，虏其子女，收其珍宝货财，诸侯共分之”，是项羽对咸阳宫进行了“三光”政策。司马迁很严谨，字里行间没有一处写到阿房宫被烧。

　　之前在广州召开的文物工作者会议上，有人说，“阿房宫烧了，火烧垃圾让农民平整土地时给拉走了。”听了这话我就很气愤，但也不能过分生气，得要用事实跟人家说话吧。幸亏我那时动作早，找了两个当时的生产队长，当年都30多岁，一个姓王，一个姓张。我问他们，上世纪60年代平整土地时，从台子上面拉没拉土走。他们说当时光在台子西北角那拉了两三车土，文物部门就来人说不让动，便停止了。平整土地时，没从台子上拉土，只是平高垫低。当时中央台的“发现之旅”和“走进科学”录节目，我一早5点多钟就找来了这两人，他们对着电视机跟全国人民表示：平整土地时，没从台子上拉土走。这可是最重要的人证。再说了，农民怎么可能只把秦代的火烧土拉走，而不动上面堆积的土和瓦片呢？所以，说项羽烧了阿房宫是绝对错误的，是胡说八道。

　　在座的年轻人多，要尊重长辈、老师，但不要迷信，尤其对考古来说。考古就是尊重历史事实，还历史以原貌。你挖的，你就是权威，大家不要怕，真理只有一个。

疯狂老鼠2013

或许是事实吧。。

夜雨轩

阿房宫赋里描述的很美呀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