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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大多数情况下没有人能够影响我,我所做的努力是避免走走过的路,说说过的话,在做每一件事情时,提出新的看法。只有“此时此地”是无法代替的,在所有艺术、建筑、设计等活动中最重要的元素就是它。我觉得中国的设计师,缺少对“此时此地”的一个清楚的认识:比如我们处在什么样的年代,我们经过什么样的年代,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年代。
我出生在北京东边的一个叫做豆腐巷的四合院里,家里下放到东北,我们跟着住进东北林子里伐木人的房子,后来住在新疆的排房,苏联风格的,然后下放到连队,先住宿舍,后住 “地窝子”,地上挖一个坑,上面蓬上了树枝和泥土的那种房子,相当于住牛棚,我们离开后,就做了猪圈,家里被认为是社会的敌人,作为惩罚而下放到那里,条件很糟,后来又住在了招待所,就是今天的旅店。
其中的许多年中,我住在学生宿舍里,新疆和北京。
再接着,我去了美国,住过费城的连排房,后来去了西部伯克利湾区,住过别人家中,山坡上的有着海湾景观的宅子,还住过一种叫做“男生会”的地方,顶层阁楼,再后来去了纽约,住过艺术家的通仓式的工作间,住过友人的别墅,是自费留学,钱比较紧张,要么寄住在别人家,住在便宜的地方,要么和别人合住,在美国搬过十几次家。另外,我在纽约还住过一个很深的地下室,一部关于纽约的电视剧就是在那里拍的。
回到北京,我先是住在四合院中,现在住在我的工作室里,凡住宅类的房子,基本上我都住过。经常旅行,住过欧洲的家庭旅馆、有特色的小旅馆,去意大利,住在一个300年来房子和家具陈设都没有任何改变的房子中,当然也住过友人的城堡和奢华的赌场酒店。除了兵营监狱外,没有我没住过的地儿。
我今天住的房子是我比较喜欢的,因为它满足了我消耗一天的可能。让我想做事就做事,想半夜做事就半夜做事,想吃饭就吃饭,一切都很自由,你知道,我的工作室就离我几步远,和朋友聊天也很方便,是一个有弹性的空间。
提到“简约”我总感到像是一个医学词汇,就像是糖尿病、肾炎之类的,我讨厌这个词。但我比较喜欢“简单”,用明白的方式有效地去处理一件事,直截了当。因为我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人,我所遇到的事情都不需要高的智慧来完成,我很幸运,需要高的智慧的事,我都不会遇到。建筑和室内设计所涉及的事情也都是相当简单的,都只需要凭直觉和最朴素的工艺就能完成的。基本的材料、基本的处理方式就能满足我们的快感。就像做菜,我们不需要将所有的调料全混进去,也许只用清水一煮,也会很可口,因为菜本身所包含的气质、色彩、味道是阳光、空气、土地给我们的!
在家中猫狗很有地位,它们比我们更像主人,它们在院子里的架势常常激起我对这所房子更多的好感,那种不可一世的态度,似乎在说,这里是我的地盘,这让我高兴。
不过,我没有给它们设定专用空间,我无法用动物的头脑去思考,这是我崇拜它们的原因,我永远达不到它们的境界。我只能把全部空间留给它们,然后去观察,最终发现,原来它们竟然喜欢这儿或那儿。这是我根本想不到的。
我的设计有一个特点,就是留下余地和可能,我认为这叫自由。我不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,如何让空间,让形态回到基本点,这就有了最大的自由,因为基本点是不可能去掉的,除此我认为不应该加上什么。在一个空间,可能只需要一盏灯,一张座椅,一只杯子,就能具有神采,具有不可磨灭的痕迹,为什么你非得做出造型呢,为什么非要加一个壁炉呢,为什么非把地板拼成图案呢,我认为这些都是盲目的,人的情感不是设计师可以设计的,他有自己的方式,就像猫下一步的去向,我是无法预知的。
就像你走在海边,看到漂亮的贝壳就拾起几颗,或者在沙滩上捡几粒有意思的小石子是一样的,当你看到一把历经过几百年的椅子时,会感到好奇,通过它能感受到古人的姿态、想法,但我不会因此崇尚它、炫耀它,我不认为它除了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外,还会有什么真正的价值。
在大多数情况下没有人影响我,我有许多的书,比较了解中国古代的器物,无论是木器、铜器还是玉器,但我所做的努力是忘掉它们,避免走走过的路,说说过的话,在我做每一件事情时,提出新的看法,“此时此地”是无法代替的,在所有艺术、建筑、设计等活动中最重要的元素就是“此时此地”。
我不喜欢北京,它不适合人居住。不是为此时此地而设计的,或是说此时此地,在这个城市中没有人。我过去不喜欢自然,因为我认识的自然是严酷的,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没有电,没有卫生条件。当你晚上上厕所时,只需要下床出门走出几十米,随便什么地方都能解决;风沙很大;冬天很冷,可以把人冻坏。人的发展是逐渐走向文明的,意思是说花最少的精力获得最大的补偿,人工化、人为化、现代化、高效、便捷、舒适。当然,文明会有文明的问题,但相对而言,它应该比不文明的问题要小一些吧。
精确不是设计中的高标准,往往是在故弄玄虚,无论建筑、室内设计、写作、还是说话,都会有细节,有方式,有条理,有情感,这是一种表达方式,它可以是精细的,也可以是粗犷的,它并不是评价的标准。设计的好坏是在于你是否具有基本的概念,它来自于你的世界观,你的美学修养,你对事物的基本判断。在设计中最缺少的其实是常识,包括大到善恶、对错,小到材料、工艺、实施能力、造价的判断。具备这些常识的前提是需要很多的经验,工程经验、美学经验和社会经验。
我写过关于空间的感受。空间是奇妙的,它是一个物质化的东西,同时也具有精神的含义。很多人认为高而大的空间最理想,这并不是重要的,小有小的味道,低有低的味道,窄有窄的味道,每一种空间都有它的特征,都有它最好的可能。
我没有看到中国有什么像样的设计师,缺少对“此时此地”的一个清楚的认识:我们处在什么样的年代,我们经过什么样的年代,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年代,这些问题没有搞清楚,以为自己与艺术有联系就非常得意,不求甚解,缺少基本的做事态度,美学比较混乱。虽然中国的室内设计已经走过十几年了,从最初的大会
堂,到每个人的家,再到所谓的第二别墅,应该清楚地认识自己的位置和职责,回避别人曾经用过的风格,创造出属于本地的、和个人经验有关的风格体系,这个体系可以很小,在整个作品中,只需要说清一两个问题就很好了。
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清楚,也因此有了一份责任,或者说现在你有这个机会,那就不要让印刷厂把这页纸浪费了,这是我珍惜的地方。但实际上对我而言,没有任何含义,我不在乎名利,因为人类各种社会评价全部是在一个非常限定的条件下完成的,可以给你荣誉也可以让你丧失荣誉,这个问题上我没有幻觉,我不太在意公众的评价,我是公众的一部分,所以我不在意自己的评价。
我没有什么遗憾,我没怎么努力过。很多事情,都是我做完之后才知道的。比如我盖了房子之后,才知道自己是个建筑师;喜欢玩,做了些东西后,人家说我是艺术家;因为自己爱说话,别人说我与潮流和时尚有关,但这一切都是发自我最基本的需要,因为我是个人,所以我要思考,不想掩饰自己的看法,我不认为什么错误是自己犯的,我想应该是上帝的安排吧,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太了解它,怎么会有不满意呢?如果仔细想想,也许全部是高兴的事。
自我实际上就是相信自己。相信生命本来的力量。这种力量可以抵抗后天的教育、理想等等一切,它的作用是强大的,每个人都一样。
我的生活特点是,没有计划,没有方向,没有目的。有人会说,这怎么能行呢,但实际上,这是重要的,我可以投入到我喜欢的事情中,因为没有障碍,我不会被套住。
我把手上跟建筑有关的项目做完之后,我就一件也不做了。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套,我可以去做别的,我完全可以做一件让我失败点的事情,这个成功让我觉得丢脸。这个行业差,才让我成功的,我还在这个行业里混什么呢,我得赶快拔出脚来。我再也不做和建筑有关的事情了,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,比如说,叠个小纸人啊,在水里打个水漂啊。
比如饮食,它一直在发生着变化,比如一会时兴吃粤菜,一阵又时兴吃川菜,但每个人不会让自己的味觉随着饮食的潮流而变化,因为我们总有自己喜欢吃的那口菜、喜欢喝的那勺汤,每个人都能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时,这才是一个绚丽的世界,才会有人肯定地说,我喜欢什么。如果所有的人都在盲目地追求潮流时尚,这个世界会变得很无聊,就像“五一”“十一”长假时,大家一起去旅游、去挤火车、挤旅店,这不叫生活,生活是每个人走向自己的地方,在自己愿意的心情中去做事情。当风格、财富不能给个人带来自由,那将毫无意义。做
回自己是最重要的,也是最难的,经过如此多的斗争、磨难、贫困以及思想上的禁锢,教育的堕落,美学的衰败,已是千疮百孔,做一回原来的自己很难,但也的确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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